“广寒香一点,吹得满山开。”
——杨万里《咏桂》
老家院里站着一颗桂花树。小时候,每到金秋,习习飒风就勾出桂花心处的香,在原地徘徊滞留又带着那香飘向下一户人家,余下满地金桂。我总喜欢坐在那树下,捧一本书,嗅一缕香,阅一世浮生。累了,便把书扣在脸上,倒在那氤氲桂香的怀抱里,梦忆书中点点;梦醒发觉,原来早已金黄遍地。
长大之后,我的生活中几乎是寻不到那抹桂花香了,好像什么都没少,又好像什么都暗淡了。就在桂香马上要从我的记忆里消逝的时候,老家的奶奶打来电话,说今年桂花开得好,香百里呢!要给我们寄几包来。
小时与桂花树的记忆太过美好,说不期待那是假的,于是我便每天都追问着父亲桂花寄来了吗,父亲总是笑着摇摇头,告诉我从家乡到这里路途遥远,桂花还没到,叫我多多留意身边是否多了股清新的气味,桂香可要比桂花来得更快呢。
在等待之余,父亲给我讲了他小时候的故事。老院里那颗桂树在父亲的小时候便站在那了,家里几代人更替,它却一直站在那,用它的花和香养育着它的子孙。
与我小时候一样,父亲对那桂花树最珍贵的记忆也是它的香,不过我印象中的香只是花香,父亲的香,还有线香。
父亲说他小时候奶奶每年桂花盛开的时候都会打下一篓桂花来制茶,熬药,做糕点,不过他最喜欢的,是看奶奶制香。
奶奶用她的大手抓一把金桂置于药碾,颗颗桂花在碾子一来一回中很快就被碾成粉末,这时奶奶会从厨房旁的木柜里拿出一坨包的实实的布块,小心翼翼地层层展开,几块晶莹透亮的安息香便露出娇容。再用小锤砸碎,与桂粉研磨混合均匀。即使这样这粉还不够细腻,得要用筛子筛好几道,直到筛网上没有大粉残留才算够格,制出的香闻着才沁人。
要想这些细粉能够塑形,还需用上雪梨。现从树上摘下的雪梨最为可口多汁、鲜甜馋人。将雪梨切块,装入滤布,裹成圆球,奶奶粗糙的本不大的手却能一把握住布包,徒手榨梨取汁。之后把梨汁倒入桂粉,边倒边揉捏桂粉,揉捏至少百次才达得到塑香的要求,然后挤香成线,线香就快完成了,接下来只需将大致塑好型的线香梳理平直,再用香篓对压,晾晒七日便可得到“桂香”了。中秋月夜,一家人坐在院里,架起一张圆桌,摆上月饼,再点一根“桂香”,如坐月中广寒桂下,阖家团圆。
可后来因为奶奶身体不便,再也没做过香了。
这是我童年从未有过的记忆,我对这“桂香”充满了好奇,我在脑海里不断想象着奶奶制香的样子,总感觉这制香就好似人的成长,在层层过筛中找到自己的缺点,并将它摒弃,留下一个人细腻优秀的品质,再经过时间的沉淀,才能够散发出最赋风韵的香。我还是不停想象着点燃“桂香”时,青烟袅袅,人生悠然模样。
一天父亲下班回家,我在房间里看书,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清新,儿时在桂树下阅读的画面突然浮现,我好像想到了什么,猛地冲出房间,那香越来越浓,我的心也被牵着越来越紧。
果然!是桂花的香!父亲将手中的箱子放下,我迫不及待地打开,素来淡雅的桂香也在开箱的瞬间涌了出来,是那么强烈,好似我和父亲的心。是好几包桂花,和一包长条形的东西,我没见过,转头看向父亲,却望见他深邃眼底的晶莹,于是我懂了,那就是“桂香”,是父亲魂牵梦萦的香,是我心心期盼的香。
今年中秋,我提议全家一起上楼顶去赏月,父母欣然同意,我找到一张小圆桌,同父亲一起搬上楼,再带上一碟月饼和几支“桂香”,寻找父亲记忆中和我想象中的画面。
我们点燃了香,望着圆月,身畔一缕青烟缓缓升起,飘啊,飘啊,飘向那山、那天、那月、那广寒。有时我在想,广寒的桂树还在吗?不在了也没关系,我们的桂香也能飘到那,给仙子和月兔带去一些人间的烟火味,让那广寒和人间在这一天不那么寒。
高二7班 孙蕤
指导教师:邱梅